高雄市中都窯廠的旁邊,有一間看起來不起眼的小廟;這是有百年歷史的中都開王殿。
昨天(2013/2/24)是舊曆年的正月十五日,也就是一般說的元宵節。這天有很多的傳統活動;比方說「燈會」,在公部門的催化,宣傳以及商業化效果下,這已經變成幾乎人盡皆知的活動。但是有一些比較特別的活動,則不是那麼廣為人知,比方說,開王殿的「乞龜」。
在談到乞龜之前,先大略說一下開王殿的歷史。這座寺廟建廟很早,依據廟方的說法,該廟約在1890年代起基,當時蓋廟的地基約距離現址一個路口之遙;蓋廟緣由則與澎湖移工有關。爾後,中都窯廠建立,吸引了更多島內移工到此工作,開王殿也成為這些移工的信仰中心。廟內現掛有歷史解說如右圖。
澎湖移工離鄉背井來到台灣,除了帶來了他們的鄉愁,當然也帶來了他們的文化。信仰是心靈上的寄託,儀式、活動通常能集體的記憶;同時混雜著信仰,儀式和熱鬧活動的澎湖「乞龜」自然再現於這個澎湖移工聚集處了。
乞龜不只是乞龜,經過數百年的發展演變,與時俱進,被乞的物品發展得更多樣豐富。開王殿由廟方提供的物品,可食用的龜就有Hông-phiàn龜(廟方寫作『鳳片龜』,但這不是正確的漢字),米糕龜,地瓜龜,鳳梨龜等等;這些龜的龜背上通常還會書寫「闔家平安龜」或「福如東海龜」等吉祥字樣。除了龜以外,還有發財金:紅包袋內裝有一千元新台幣;通常經商人士才會乞發財金。
信仰與社會功能
焚香祝禱祈求上蒼保佑,這是常見的宗教行為。乞龜與一般宗教行為的差異之處,在於「實體物品」的介入,光是心誠不一定會靈聖,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實體物品-一隻可食用的龜,或是發財金-作為人神之間媒介的保證,吃了乞龜代表的是吃進幸福平安:這如同台灣民間信仰常見的吃平安宴,但是乞龜則更重視個人與神明之間的關係,不同於吃平安宴的「大家」分享「福氣」。
有趣的是,乞龜看起來更注重個人與神明的關係,但是它仍然不脫台灣民間信仰的公眾信質。今日你乞得了龜,把平安幸福帶回家,來年你得加倍的還龜-不是還真正的龜-而是把一斤龜換算成金錢,加倍的還給廟方,廟方再利用這些錢,拿去買或製做該年的龜,讓信眾可以再來乞龜。
不少人對台灣民間信仰有個誤解,認為民間信仰充滿著「賄賂」性格:焚燒大量的金紙,殺豬宰羊,賄賂神明以求得神明保佑。不過,乞龜的儀式行為裡面看到的卻是個人跟神明間的借貸關係,而且有借就要有還;其實個人所還的當然是還給這個社會(和廟宇),再來的人一樣可以乞龜,而廟宇也有一定的收入。
談到廟宇的收入,其實就必須要提及廟宇存在與其社會功能的發揮。
如同前文所提及的,這座廟宇是早期澎湖移工所建立的。自然的,這座廟宇成為一地聚落的信仰中心。一個信仰中心所提供的社會功能是多樣的,即便在今日,我們依然可以見到來來去去前往開王殿的民眾,或是求取心中踏實的信仰,或是與人打嘴鼓,將開王殿作為社交場所;那麼,不難想像開王殿鼎盛之時,澎湖移工藉此地或慰藉鄉愁,或交流感情等等-社會網絡藉此信仰中心鞏固、延伸其脈絡。
為什麼是乞龜而不是「祈」龜呢?我們知道(任何的)宗教信仰都是在描繪一套不同於人世間的結構與法則-這套結構與法則必然要與人們真實生活有所呼應,但也必是一個更完美的典型;這個典型在人世間是不存在的,而信眾則是在現實生活中實踐這個典型的法則-這種實踐或許是祈禱、誦經、禮拜或各種儀式的舉行。「乞龜」儀式的舉行,除了是澎湖移工集體記憶的複誦以外,它同時也是對信仰的實踐。「乞」字反映的則是人對上天的謙卑,不是人祈禱,祂就得要聽;而是你必須徹底的謙卑,領受祂的給予-所以乞龜要靠博杯,博無杯,是神明不應允你的請求,你得許願還更大的龜-你要更謙卑-強求也求不來。
開王殿15斤大龜王 |
現狀
乞龜在現在已經被定位為「傳統民俗活動」。澎湖縣政府近幾年元宵都會舉辦萬龜祈福廟宇擲筊活動,這種活動的舉行,難免落得遭人譏刺為剝離文化脈絡的「文創」,淪為純粹的娛樂。由於社會變遷,信仰內涵勢必也會跟著改變,傳統信仰及其儀式活動的變異值得我們觀察。
目前中都窯廠已經不再運作,中都窯廠員工宿舍也已經被拆光,附近聚落所形成的社會網絡也已經極度被弱化,開王殿孤孤單單的坐落在一大片的草地中。中都窯廠成為國定古蹟的同時,開王殿-同樣具有歷史文化意義的地上建物-卻面臨隨時可能被高雄市政府拆除的命運。
倘若,員工宿舍,開王殿等等,都被拆除殆盡,那麼,孤立在城市地景中的中都窯廠-被剝離文化歷史脈絡的古蹟-會是什麼樣子呢?它會成為都市中一座公園裡特有的景緻,它會被賦予新的、充滿休閒與懷舊氣息的意義;然而它將是一座沒有人文脈絡的鐵皮屋,一根沒有歷史厚度的老煙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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